第六章 電話

　　前後不知道有沒有半個小時，相親結束。
　　坐上侉子，在突突聲裏離開時，陸子堅回頭看了壹眼。
　　剛才躲在屋裏不出來的劉桂萍，居然又出現在了她家的大門口，遙遙目送。
　　陸子堅笑了笑，收回目光。
　　中午在大姑家吃的飯，燉雞。壹邊吃肉，壹邊聽大姑父在那裏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壹幫看熱鬧的人都被小帥哥給鎮住的情景。
　　大姑很得意，“那當然！我家子堅走哪裏都拿得出手！”
　　壹切都按照她最初擬定的劇本，進展的很順利。
　　唯壹讓她猶豫的，是陸子堅提出要讓這個女孩回鄉中，繼續上學，而學費明顯是需要她給出。但她猶豫的理由，卻讓她有些說不出口。
　　她自己就是讀書改變命運的典型案例，要不是當初鬧生鬧死的逼著爹娘買了三斤肉兩只雞，趁晚上跟爹壹起送過去，讓老支書同意給蓋了章，推薦她這個工農兵小將上了中專，她壹個農村家裏出來的孩子，憑啥現在當官？
　　但正是因為有著自己的經歷，又使她深知，女人壹旦讀了書上了學，走出去，見了世面開了眼界，心就變了。
　　所有的淳樸與守舊，會在幾年的時間內就褪個幹凈。
　　現在國家的發展越來越快，發展的越來越好，外頭那大城市，多先進啊，像劉桂萍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壹旦要是出去讀了書，她還能願意回來？
　　姑且不說那麽漂亮壹個女孩子，要是再上了大學，會有多少優秀的男孩子去追求，就算是這女孩不變心，她想留在大城市裏，陸子堅還能回來？
　　自己好不容易培養起來這麽壹個稱心如意的，將來他哪怕考個師專回來，好歹也要給他塞到政府裏，有自己給他鋪的路子，又有他自身那麽好的條件，二三十年後，怎麽不得混個正縣級？
　　那樣壹來，老陸家在縣裏就算站穩了。
　　這是子子孫孫都跟著沾光的事兒！
　　壹輩人裏能出這麽壹個，壹大家子跟著風光幾十年！
　　哪能讓個女孩給拐帶走了？
　　但陸子堅卻好像是很明白她在擔心什麽似的，只用了幾句話，輕飄飄的，就給她這說不出的顧慮，解開了扣。
　　他說：“姑，得讓她再上幾年學，我不想讓妳現在就給她找個班上，哪裏都沒學校裏幹凈，我也不想讓她留在村子裏幹活，曬黑了不好看。”
　　陸玉敏陸鄉長秒懂了。
　　放到學校裏再養幾年，的確更好。
　　像他說的，學校裏幹凈。
　　扔到哪個廠子或者單位上，指不定哪天就讓人勾搭走了。
　　讓她繼續去上學，考上考不上無所謂，實在不行，回頭給她找找關系，分數大差不離的話，看能不能上個衛校啥的——這個思路更好！
　　於是她壹言而決，“那行，就這樣！讓妳姑父給辦！”
　　家裏現放著鄉中的副校長，要上學太容易了，姑父撇撇嘴吐了雞骨頭，說：“反正工資拖了七個月了，學費從我工資裏扣唄！”
　　有他這句話，事情就算徹底定局了。
　　接下來，陸子堅當然要回去繼續上學，但定親的事情，大姑和大姑父就會代為忙活起來了——今天在劉桂萍的家裏，大姑父已經跟他們商量好了，回頭她家就找人給合日子，選個年前的好日子，兩家正式“換書”。
　　所謂“換書”，就是兩個年輕人互相交換紅寶書的意思。
　　交換偉人語錄，代表定情、定親。
　　早年的老規矩了，現在已經不換書了，改成男孩帶女孩到城裏買身衣裳，好好吃壹頓，逛逛街，但這個叫法就壹直延用到現在。
　　換書的時候，就要給彩禮了。
　　…… ……
　　說說笑笑間吃過午飯，陸子堅擦了嘴擡腿就要走。
　　他還有自己關切的事情，下午要回家蹲守小賣部，等壹個電話。
　　臨走時大姑又塞給五十塊錢，陸子堅也沒推，接過來了。
　　正好就又看見柏幼安在那裏撇嘴。
　　哪怕是多少年之後，她還提起來就念叨這事兒，說她從小到大壹直感覺她自己是領養的，而陸子堅才是他倆的親兒子。
　　她每次這麽說，陸子堅就嘿嘿笑。
　　也行了，後來陸子堅對她，比對自己的親弟弟親妹妹都好，陸子基陸子美在縣裏買房，雖說都是陸子堅出的全款，但縣裏房子便宜，那時候才七八萬塊錢壹套，而柏幼安在帝都買房那時候，他可是給了壹百多萬！
　　又是壹路四十裏地騎回去，陸子堅不得不感慨，年輕這會兒自己的身體是真好，擱在三十年後，就這二八大杠壹天幹四十公裏，估計人都直接廢了。
　　掙錢不容易，年輕的時候誰不是拿命去拼啊！
　　幹得雖然不是力氣活，但每壹步決策都要深思熟慮，成夜成夜的睡不著，要麽壹個人長考，要麽開會說服別人，尤其最開始，什麽事情都要操心，都要親手經辦才踏實，動輒兩三天不睡連軸轉，都是常事兒。
　　時間長了，壹身病。
　　年過四十之後，也有錢了，但所有的傷痕，壹路走來對身體的所有虐待，都留在了身體裏，不可逆。
　　微信裏中西醫的教授們，加了壹大堆。
　　屁用沒有。
　　年輕才是最好的藥。
　　壹路騎到徐垓鄉的時候，他去買了兩塊錢糖糕，想了想，又稱了二斤油條壹斤麻花，回到家，糖糕給爺爺奶奶，就說是大姑讓買的，油條留著家裏晚飯吃，那壹斤麻花，就給陸子基陸子美打牙祭了。
　　這年頭的孩子，整天饞的不行。
　　而事實上就是，除了陸子基陸子美，大家根本就不關心他買回來了什麽東西，就連陸子堅他娘，這時候也沒心思埋怨他亂花錢。
　　大家全都是追問相親咋樣。
　　能有啥說的？
　　女孩很俊，超級俊，但我也不差，看見沒，這大衣，俺姑給我買的，穿這個往他家門口壹站，全都給鎮住了。
　　壹次完美的相親！
　　最近就研究換書。
　　於是……闔家歡樂。
　　這時候陸子堅才看見，老媽手裏原來早就有了劉桂萍的照片。
　　盡管只是個壹寸照，但是是彩色的。
　　看樣子像是從什麽學生檔案上揭下來的。
　　這時候她從口袋裏拿出來，又看，笑瞇瞇的慈祥模樣。
　　這應該是她少有的跟大姑達成了意見壹致，甚至很感激大姑給操持的事情。
　　但陸子堅顧不上他們了，幾句話交代完就想跑，但壹家人還是拉著，問這問那，不壹會兒就連二嬸都串門來了，又問壹遍。
　　沒等陸子堅跑掉，街裏小賣部的陸研祥就跑過來通知，“子堅，有個女的打電話找妳，她說十分鐘後再打過來！”
　　陸子堅趕緊答應壹聲，“噯！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