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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楊巡電話過來，請他和汪總去豪園飯店見面。

　　柳鈞出於禮貌，將手機遞給汪總，讓汪總先與他老板談。他聽汪總推說很累了，不肯赴宴。他接回電話，就告訴楊巡他最好朋友的爸爸昨天去世，他今晚沒法見面，改天他請楊總吃飯。

　　汪總等柳鈞放下電話，推心置腹地道：“這是壹個好機會，為什麽不跟妳朋友請假兩個小時赴宴？”

　　柳鈞奇道：“什麽機會？”

　　“妳來市壹機，不是與楊總談合作？不管怎樣，楊總資金實力還是有的。”

　　“不，不是，我有四處看同行的愛好。所以非常感激楊總和汪總的盛情款待，將市壹機對我完全開放。”

　　汪總驚訝，卻看著柳鈞笑了，伸手拍拍柳鈞肩背，道：“難得，難得，不過怎樣把興趣愛好堅持下去，才是更難得的。有機會還是好好跟楊總交流交流，即使做技術的，也需要學會七分做人，三分做事。”

　　“謝謝汪總提醒。我們那邊也講究溝通，講究團隊協作，但是把七分時間精力花在做人上，會不會太多？”

　　“不會太多，在國內做事，妳以後慢慢會知道的。回家吧。以後有好玩的想法盡管找我，我回家整理壹些目前市場需求但是市壹機不肯下決心上研發的項目給妳。”

　　“謝謝汪總，您太好了。”

　　“不用謝我，學了這個，誰不想做點兒什麽出來。妳有精力，又有自家財力可以支配，多讓人羨慕。”

　　“汪總，以後遇到問題，希望能得到您的指點。”

　　汪總點頭，但關切地道：“這條路不好走啊。”

　　柳鈞心裏冒出那個壹年之期，可是面對汪總的殷殷期盼，他心虛起來，他又何嘗不是抱著打壹槍就走的短期心理？他忽然感覺自己比較可恥，他這明擺著是在不負責任地利用汪總的希望汪總的熱血。他壹時心裏非常矛盾。

　　錢宏明想不到自己會收到楊四小姐主動打來的慰問電話，要他節哀順變。原來是楊邐在大哥辦公室聽說柳鈞好友的父親去世，她立刻想到那個好友肯定是昨晚臉色忽然大變的錢宏明，還幫柳鈞對大哥做了解釋。

　　錢宏明心說柳鈞真熱門，連他這個做朋友的都沾光。壹會兒柳鈞打來電話，他就搶先道：“楊邐剛才打電話慰問我，妳告訴她的？看不出她原來是個周到人。”

　　“我沒跟她說。他們壹家人很不錯，今天市壹機幾乎敞開了讓我參觀，還有壹位很好的總工壹路陪我講解，我從來沒有得到過這麽好的待遇。”

　　“他們壹家都很看重妳。”

　　“我的榮幸。”柳鈞當作不知道錢宏明話中有話，“晚上需要我做什麽，盡管吩咐。”

　　“唉，妳知道我在哪兒？還是醫院。我媽聽聞噩耗，也進醫院了。既然妳送上門來，趕緊拿出紙筆來，我有很多事要妳做。我家沒米了，妳幫我去超市買壹袋，壹定要買泰國米，而且得是標明原產地泰國的；半升裝牛奶，必須是光明牌的；兩種綠葉蔬菜；野生海魚，壹斤左右。唉，最好妳還會燒菜，嘉麗最近聞不得油煙味……”

　　“方便，我家裏傅阿姨燒壹手好菜，我搬去給嘉麗。明天的菜我也可以留條給傅阿姨，讓做兩樣綠色蔬菜，壹樣野生海魚，最好還有壹些肉，是不是？早餐除了牛奶，我再幫嘉麗買點兒面包蛋糕。哈哈，宏明，妳真是個好丈夫。妳自己的呢？”

　　“我在醫院食堂隨便吃點兒，嘉麗情況特殊，麻煩妳，誰讓妳有車。建議妳有機會請楊家兄妹吃個飯。”

　　“當然會，但是不是有比吃飯更好的辦法？比如我可以對他們目前在做的壹個產品提壹點兒建議，那也是報答的壹個途徑。”

　　“飯桌上說，不是很融洽自然？”

　　“國內的吃飯很浪費，浪費時間浪費金錢浪費食物……”

　　“妳聽我的，這是國情。”

　　“好――吧。我怎麽覺得有《圍城》裏借書還書的味道。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不用了，柳鈞，很感謝，妳已經做了足夠多。”錢宏明頓了頓，電話兩頭的人都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而且我們不打算大操大辦，生前盡孝，人死燈滅，就這樣了。”

　　但放下電話的時候，錢宏明長長地嘆了口氣。誰說他不想操辦？因為窮，他從小到大吃盡多少白眼。而今他小有家產，正是遍告眾人的時候。可是，他不能隨心所欲。他太清楚人性，世人普遍見不得別人得意。他若敢不低調壹下，家裏不知道多少老底會被挖出來曝曬。而他，有被曝曬的底氣嗎？

　　他打完電話回到母親病床邊，靜靜註視母親枯槁的臉。醫生早在若幹年前已經通知他，母親不過是算著過日子，能捱到今天已經是奇跡。可不管怎樣，只要父母有壹口氣在，做兒女的怎可能不盡心盡力。比如姐姐，真可謂燈油耗盡。

　　他還想到昨晚姐姐交給他壹筆錢，讓他照著相似的牌子買壹件西裝還給柳鈞。那時候姐姐身上還披著柳鈞的西裝，壹直連連嘆息，第壹次開口說對不起柳鈞，說她披過的西裝柳鈞肯定不會再要。可錢宏明想到，若不是父母的病弱，姐姐原本是學校的尖子生，她原可以上最好的大學，可以驕傲地做人，何須活得如此卑微。姐姐心裏只有比他更不敢大操大辦父親的喪事。他不知道，姐姐的心裏怨不怨。

　　可是，只要母親還有壹口氣在，即使醫生說他母親這樣活著是生不如死，可血緣，這說不清道不明的血緣，錢宏明即使耗盡財力人力也要奉養著病母。只是，這壹年年來，醫藥費幾乎是直線地往上飛漲，讓他倍感吃力。他拼命工作，拼命上進，也不過是趕著剛剛夠付醫藥費。

　　他對著病床，又是壹聲嘆息。

　　柳石堂出差回來，帶來三單生意，據說可以緊著做上半年。對此，柳石堂是很滿意的。雖然即使兒子不在他也拿得下這三單，可是他回來卻將功勞歸於兒子頭上，不管兒子要還是不要。回來當天，他就將老黃老徐等召集起來，將工作安排下去。其實是壹切照舊。

　　柳鈞冷眼旁觀，這回再也不插壹句嘴。只是他心裏升起壹個大大的疑問，爸爸其實完全可以自己應付得很好，問題並不是爸爸在病床上所憂慮的那麽嚴重。可是想到爸爸在病床上的慘樣，他又沒法多想。而且他也在心裏問自己，是不是在給自己壹年之期找借口。

　　等他爸爸忙完，他才捧壹大堆資料抓住爸爸說他的打算。

　　“爸，這些是市壹機的汪總工程師借給我的資料……”

　　“妳認識市壹機汪總？”柳石堂驚訝地打斷兒子的話。

　　“我原先是認識市壹機楊總的妹妹，楊小姐是我鄰居，很巧。在她和她大哥的安排下汪總帶我參觀了市壹機。我們不……”

　　“等等，妳說的可是楊巡？”

　　“是的。”

　　“楊巡給妳這麽大好處，妳有沒有表示壹下感謝？”

　　“口頭謝了，回頭準備另外……”

　　“趕緊給我電話，我們請楊總吃飯。哎喲……太巧了。”

　　又是吃飯！柳鈞莫名其妙地看著爸爸興奮的臉，“爸，我跟妳說事呢，妳別打岔。請客的事我早跟楊小姐說了，回頭等我幫他們解決壹個產品質量問題，再壹並吃飯。爸，看這張圖。”

　　柳石堂點頭，心裏默念著“楊小姐，楊小姐”，得意洋洋地上下打量壹表人才的兒子，眉開眼笑。楊巡，楊小姐，還有汪總工，這是隨隨便便就能見的嗎？壹定有最最深刻的原因。直到兒子敲打他，他才回過神來，可他雖然兩只耳朵聽著兒子的說話，人卻心不在焉的。楊老板啊！

　　柳鈞終於忍不住了，“爸，妳聽著沒？”

　　柳石堂連忙道：“聽著，聽著，妳不是想做這幾個高難度產品嗎？我先幫妳打聽打聽市場，行，咱就上。”

　　柳鈞橫他爸壹眼，“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這張計劃，爸妳看看，大約需要多少研發資金。”

　　柳石堂笑瞇瞇接了壹疊紙，但是稍微仔細壹看，他笑不起來了。“阿鈞，怎麽要這麽多特種鋼？這種的國內不能生產，貴得要死。還有這個，這個，要這麽多幹什麽？”

　　“剛才我就是在跟妳說嘛，妳沒用心聽。這個產品是壹個系列，汪總說目前國內用的都是進口，市場不會小。市壹機曾經想做，但是壹直滿足了尺寸，就滿足不了強度，產品總沒法過老外檢測關。我之所以選這個，因為正好我接觸過這種產品，算是投機了，我們基本上可以確定用材，和大致處理步驟，不用再像汪總他們從無到有地摸索。而且我知道產品在國外的市場很不錯。但是我需要獲得壹系列的試驗數據，這些數據都無法投機取巧，只能壹次次地試，並結合數學分析，拿出材料在不同溫度處理後的拉伸、壓縮、扭轉數據，並分析晶相，在模擬工作環境下測試疲勞強度。只有掌握這壹系列數據，我們才能做出最適合的設計。”

　　“阿鈞，好是好，不，壹定是好，但是費用也大啊。妳……這不是妳們德國公司，錢多。”

　　“我已經考慮了，所以我取樣點設得比我們常做的少很多，分析計算的工作反正是我做，不需要計算額外支出，我因此添加了好多。至於開支，我願意投入我這幾年的所有積蓄。但是我需要跟爸爸簽個合同，按照我們的投入比例確定未來的利潤分配。”

　　柳石堂被兒子所有的話搞得壹楞壹楞的，但顯然有個關鍵問題他可以非常輕易地解決。“阿鈞妳不用跟爸爸談分配，我的都是妳的，只要妳拿著爸爸就開心，壹樣。明天我就可以把所有產業全轉到妳名下。”柳石堂太了解兒子，早知道這小子有良心得不得了，所以他完全可以大方到底，慈父到底。

　　柳鈞的臉卻變得黑裏透紅，爸爸這壹說，就顯得他小人之心了。柳石堂見此忙替兒子開解，“當然妳說的也是有道理，我知道外國人都是親兄弟明算賬。但我們是父子，打死也是父子，我們沒帳可算。”

　　柳鈞收起愧疚，嚴肅地道：“爸爸，我繼續說。我們相對市壹機已經有相當大的優勢，那就是我們能保證沿著這條路走下去，雖然研發耗費高，耗時長，投入精力多，可我們壹定有出路。有出路就有高回報。爸爸，別人做不了的產品，我們能做，這就叫技術門檻。門檻，是利潤的保證。我們再不能做這種按照原材料重量計算價錢的低附加產品了，那沒出路，只要遇到經濟環境變化，首先覆滅的總是這種企業。”

　　正經工作面前，柳石堂也變得壹臉嚴肅。“阿鈞，妳給爸時間，我得好好調查調查妳說的產品的市場。那麽爸明天繼續出差，這邊廠裏的生產妳看著。其實也不用多管，都打電話給爸爸就行。”

　　“爸，如果市場不錯，雖然研發費用很高，可是這筆投資值得，妳會不會支持我？”

　　柳石堂痛苦地揉了半天臉，才道：“爸砸鍋賣鐵都支持妳。只要這個廠的殼子還在就行了。”

　　“爸，謝謝妳。這將是我第壹次獨立試制產品，我壹定做好。”

　　柳鈞壹激動，給他老爸就是壹個大擁抱。柳石堂被搞得面紅耳赤的，卻得故作鎮靜地道：“跟爸還說謝，說什麽謝，呵呵。”可是柳石堂心裏卻是滴著血地盤算計劃上的費用。粗算下來，他所有的積蓄，兒子所有的積蓄，加起來都還不夠，他還得賣掉壹些資產，甚至借債，才夠這筆研發費用。可是，他決定相信兒子，兒子的選擇壹定有兒子的理由。有什麽辦法，他是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