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無言勝有言

　　“轟隆！”
　　遠方傳來壹聲悶雷，驚得楠哥的呆毛抖了壹下。
　　她持劍仰頭看去。
　　頭頂的黑雲已經聚集了起來，陰沈沈的，風在這天地間呼嘯縱橫，吹得小草招擺、樹葉漱漱，並沒有給楠哥壓迫感，反倒讓她覺得格外自在。
　　“哇！”
　　要是小時候，遇上這麽涼快又吹著風的天氣，她肯定會毫不猶豫的跑起來。
　　沿著小路漫山遍野的跑！
　　跑得比風還快！
　　唉……
　　畢竟長大了。
　　楠哥繼續揮舞著手中木枝，抽打著空氣，扭頭看周離、槐序和團子。
　　“又要下雨了。”槐序對周離說。
　　“嗯。”周離點頭。
　　“再不走快點就要淋雨了。”楠哥插了壹句。
　　“沒事，妳們繼續玩，不用慌。”槐序嘿嘿笑了下，“要是下雨了，我就直接去小鄭那裏了，反正淋不到我。”
　　“淋場雨也沒什麽。”楠哥這種人當然是不會怕淋雨的，她只會故意收起傘走在雨下。
　　“楠哥，妳穿的白衣服。”周離頓了下，“而且我還背著書。”
　　“唔！那就走快點！”楠哥的神色壹下又嚴肅起來，“不！跑起來！”
　　說完她便丟掉木枝跑了起來。
　　周離無奈，低頭看向懷裏抱著的團子。
　　團子也仰頭看著他，壹雙眼睛撲閃撲閃的：“周離，跑起來呀~~”
　　關鍵時刻還是槐序貼心，他說：“把妳背的包給我吧。”
　　片刻後，前面已不見楠哥的身影了，周離連忙小跑著追了上去。
　　空氣涼絲絲的，風吹得很舒服。
　　楠哥在視線丟失的轉彎處等他。
　　壹切都很美好。
　　止洪觀。
　　兩人兩妖穿過低垂著頭的竹林，幹枯的竹葉被風吹得在空中飛舞。觀前的水泥地上落著許多葉子，好像已經好幾天沒有打掃了。
　　周離在道觀前見到了老觀主。
　　老觀主還是那身打扮，樸實的道士扮相，胡須留得很長，臉上皮膚黝黑、遍布溝壑。他坐在大門口的小板凳上，手拿壹個餅，壹邊吃壹邊望著前方。
　　“老觀主。”周離當先打招呼道。
　　老觀主這才回神，轉頭看見是他，擠出壹抹笑容，壹邊站起身壹邊說：“是小居士啊！”
　　“您坐您坐……”
　　“沒得事。”
　　“觀主好雅興，在這吹風嗎？”
　　“反正沒得事做……”
　　“是嗎？”
　　周離總覺得老觀主笑容似乎有些牽強，神情和聲音也好似略顯憔悴，他疑惑之下，轉頭看向老觀主先前看的地方——水泥地的對面是壹座空蕩蕩的小廟，倒是被收拾得幹凈，廟裏用壹個小碗裝著花生。
　　沒見老妖呢。
　　周離余光瞥見槐序好像皺了下眉。
　　壹種不祥的預感升起。
　　這時老觀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又多帶了壹位小居士呢……”
　　“是……”
　　周離心底已有判斷了。
　　槐序已經見過老觀主數次了，但老觀主還是第壹次見槐序，這種相見無疑是奇妙的。周離這時候卻無心去思考這些。
　　“拿去。”
　　槐序取下身後的包遞給他。
　　這好像是對他的某種提醒。
　　周離意識到自己失神了，老觀主正在打量自己的神色，他又沈默了下，倒是沒有強行裝得如常，只是壹邊從包裏取出古書壹邊對老觀主說：“您上次說的話，我回去之後仔細想了想，還是決定把書還回來。就把它放在觀裏好了。要是有有緣人，也能看得到，如果沒有，反正它也在這裏放了幾百年了，讓它繼續呆在這裏總是不錯的。”
　　老觀主壹邊點著頭壹邊看向小廟。
　　剛才跑過來的時候周離心情都是很好的，說話的聲調都是上揚的，現在卻不壹樣了。
　　別說老觀主，就是對老妖壹無所知的楠哥都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於是她也沒說什麽，只是自顧自的扭頭打量著道觀，很安靜。
　　風吹過竹林，沙沙的響，顯得道觀格外的靜。
　　“要下雨了，我得先走。”周離把書放桌上，“等我回來再來看您。”
　　“帶了傘沒有？我這有兩把我去給妳拿。”
　　“帶了。”
　　周離說謊了。
　　離開道觀，走下竹林之前，他回頭望了壹眼。
　　老觀主又坐在了觀前的小板凳上，只是整個人比他們來之前更落寞了。
　　他原本就孤獨，無兒無女，只空守著壹個破落的道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來個香客都覺得很高興的。
　　現在更孤獨了。
　　槐序擡頭看了看天，慢步走在周離身後，他說：“他本身就很老了，上次來見到的時候比去年暑假還憔悴了許多，也差不多了……”
　　“其實沒什麽值得傷心的。”他繼續說，“妖對生命看得很重，是對生命的過程，對於死亡倒是並不會像人類那麽難以接受。尤其是自然死亡，我們從來不會畏懼自然死亡。”
　　“有些矛盾。”周離小聲說。
　　“因為他已經過完了他的壹生，完完整整的壹生，隨後走向結束而已，他早就應該準備好了的。這並非壹件值得恐懼和傷感的事情。”
　　“悄無聲息呢。”
　　“是啊。”槐序也是因這壹點而有些感懷，“他活了這麽多年，走的時候應該有更多人陪著他的，這樣有些太靜悄悄了。不過無論怎樣，這都是他自己選的，他肯定想過的。”
　　“也有人陪著他。”
　　“這也是他選的。”槐序說，“雖然只是壹個看不見他的凡人。”
　　“他死後會怎樣呢？”
　　“會消失，回歸故土。”
　　“這樣啊。”
　　周離腦中不由自主的拼湊出了畫面——
　　很可能是個雨天，因為之前多數時候都在下雨。可能有打雷，也可能沒有。
　　老觀主可能有所察覺，也可能沒有。
　　老妖會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選擇用某種方式知會這位與自己默契相伴數十年的老友嗎？至少會道個別吧。
　　“轟隆！”
　　雨點漸漸落了下來。
　　周離感覺到了水珠，他仰頭看了看：“好像下雨了。”
　　“下就下唄！那有什麽辦法？”楠哥隨意的說，“淋就淋吧，也走不了什麽光。妳覺得它難受，它就會淋得妳難受。”
　　“楠哥說得在理。”槐序立馬吹捧道，臉上又綻放出了笑容。
　　“……”
　　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了犬吠——
　　“汪汪汪……”
　　周離定睛看去，只見前邊的小土丘上站著壹只大黃狗。
　　和他目光對上後，大黃回身走下土丘，接著雨中響起了清脆的鈴鐺聲，它領著壹匹黑白花紋的馬沿著小路從土丘後邊走了出來。
　　待大黃和奶牛走近後，周離從馬背上抽出兩把折疊傘，對楠哥說道：“看來是有辦法的。”
　　“不傷心了？”楠哥瞥了他壹眼。
　　“更多的是感懷吧。”
　　“那我安慰壹下妳，讓妳騎馬。”
　　“妳騎吧。”
　　“少啰嗦。”
　　“我不想騎。”
　　“那就都不騎。”
　　“隨便妳們騎不騎，我反正不陪妳們淋雨了。”槐序覺得呆在這裏滲得慌，他打了個寒顫之後，便蓬然壹下消失了。
　　“是有個妖怪老死了嗎？”楠哥這才問。
　　“是的。”
　　“妖怪也會老死啊……”楠哥很好奇，“我以為妖怪都長生不老呢。”
　　“宇宙都有盡頭的。”
　　“多老才會死掉呢周離。”這句話是團子問的，它縮在周離懷裏，伸長爪子撓著他的下巴。
　　“團子大人還是個小孩子，不需要管這些事情。”周離低頭說，“團子大人玩得開心就可以了。”
　　“喔~~”
　　兩把小花傘在煙雨朦朧中順著小路碗沿向上。
　　馬鈴叮叮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