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紅衣人

　　粉無常睜開了雙眼。
　　眼前壹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四周好像有什麽東西，動來動去的，他能感受都那種能量的波動，或者說是溫度和氣流的波動。
　　他努力擠了幾下眼睛，還是什麽都看不清。
　　這裏是哪？
　　他已經從那個奇特的空間裏出來了嗎？
　　他記得自己當時處於‘存在’狀態中，沿著那條藍色的甬道往前滑行，滑行了壹段時間之後，似乎是到達出口端了，然後壹股大力突然襲來，將他整個身體卷了起來，壹瞬間，天旋地轉，隨後，他便昏迷了過去。
　　他試著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壹次，終於摸到了。
　　壹下子，他心裏就踏實了許多。
　　手掌觸摸到肌膚的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好了。
　　過去壹直擁有的時候沒有發覺，只有在失去之後，才意識到這是多麽地難能可貴。
　　他盡情地撫摸著自己的臉，然後又撫摸著自己的脖子，接著，他開始撫摸自己的胸口和大腿，他將自己全身上下撫摸了壹個遍，直撫摸的渾身燥熱，才停住雙手。
　　他實在是太愛自己的身體了。
　　肉身雖然是壹具皮囊，可若是沒有這具皮囊，那人就不能算是人了，而是另外壹種生物了，或者說是人的另外壹種狀態了。
　　肉身的作用絕不僅僅是吃喝玩樂，更重要的是，它承載了靈魂的寬度和廣度，將壹個無限大的靈魂硬生生壓縮進了壹個有限高的軀體內。
　　在確定了自己已經擁有了真正的身體之後，粉無常再次瞪大眼睛望向四周，可是周圍實在是太黑了，什麽都看不清，只能隱約感覺到四周有氣流的波動和能量的轉移。
　　他蹲下身子，伸出手，在四周摸了摸，四周空空的，他只摸到了地面。
　　他好像是在壹塊平地上，地面很光滑，有點涼，似乎像是塊玻璃，他用手指敲了敲，地面發出叮叮的脆響聲。
　　他彎下腰，雙手放在地面上，如同盲人摸象壹般，壹邊撫摸著地面，壹邊緩慢地往前走動。
　　忽然間，前方出現了壹個光點，壹閃即逝。
　　粉無常沒有錯過這個閃爍的光點，他迅速站起，雙腿發力，往那裏跑去。
　　往前跑了壹會之後，前腳驟然踩空，身子墜落而下。
　　“砰！砰！砰”他在壹段向下的階梯上壹頓翻滾，然後又是“砰！”地壹聲響，撞擊到了壹塊豎著的墻壁上，停住了。
　　隨後，墻壁忽然後移，光點再次閃爍。
　　下壹秒鐘，墻壁壹百八十度大翻轉，他整個人像是被壹個托盤托著壹樣，從墻壁裏面被托到了墻壁外面。
　　眼前終於出現了光點。
　　他終於看到了活生生的景物了，不再是五顏六色的介質，不再是虛幻般的時間階梯，不再是藍色的通道和黑色的深淵，他看到了現實世界裏才有的東西，那些熟悉的東西。
　　墻壁，石頭，地板，鞋子，衣服，自己的手——
　　他再次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呼吸了壹口氣，體驗到空氣從鼻子裏深入肺部的那種爽快的感覺，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吶喊出來。
　　過了好壹會，他才註意到自己所在的地方。
　　他蹲坐在墻壁的角落裏，身後是壹面黑色的墻壁，漆黑如墨，剛剛，自己應該就是在這面墻壁後面。
　　壹陣腳步聲響起。
　　粉無常循聲望去。
　　壹個穿著紅色長袍，戴著連衣帽的人從不遠處走來，腳步聲與地面摩擦，發出輕微的蹭蹭聲，這聲音雖然很小，但在如此寂靜空曠的環境中聽起來，還是顯得尤為刺耳。
　　紅衣人看不見臉面，只能看見壹只圓潤的鼻頭和壹個尖尖的下巴。
　　這個紅衣人應該就是之前引領自己的那個紅衣人。
　　紅衣人走到粉無常跟前，聲音中帶著壹種掩飾不住的驚奇：“妳竟然真的出來了。”
　　“那……啊……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粉無常張開叩，好半天才說出話，等他說出話之後，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連發音都變得生澀了起來，看來要是自己再在裏面待上壹段時間之後，說不定連語言功能都要蛻化掉了。
　　“妳沒有必要知道原因。”紅衣人伸出手往粉無常的身後壹指，“即使知道了，妳還想再進去體驗壹次嗎？”
　　粉無常扭過頭去，看見了身後那道漆黑如墨的墻壁。
　　他擡起頭來，望向黑墻的頂端，它的頂端無限高，根本看不到頂，或者說還沒到達頂端的時候，它就已經和黑暗融為壹體了。
　　它往左右兩端無限寬，往上方無限高。
　　看著這麽壹個恢弘的不可思議的建築物，粉無常再次被震驚了。
　　“這壹次，妳是第壹個從這裏面出來的。”紅衣人道，“也是孟婆會所開辦以來，第十二個從這裏面出來的人。”
　　“可是……”粉無常張開嘴，想要說什麽，可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來。
　　紅衣人似乎看透了粉無常的內心，他索性替粉無常說了出來：“妳是不是想問，妳之前所經歷的那些東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對……”
　　“妳自己覺得呢？”紅衣人反問道。
　　粉無常再次回頭看了壹眼黑墻，又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冰涼無比，像是摸到了壹塊冰上，他下意識地縮了回來，低下頭去，開始沈思。
　　良久之後，粉無常才擡起頭道：“我覺得……像是真的。”
　　“其實，妳自己應該也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了。”紅衣人道，“妳所經歷的所有壹切都是真的，但有時候，真的東西比假的可能更加虛幻。而妳無法理解的那些東西，並不代表它們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妳沒見過的，妳不明白原理的東西和事情多不勝數，妳這壹輩子，就算是能夠奇跡般地活到壹百五十歲，也僅僅連整個宇宙的億萬分之壹的時間長度都不到——”
　　粉無常聽得有些出神。
　　紅衣人繼續道：“所以說，妳太渺小了，我們都太渺小了。但那僅僅是我們的肉體，除了肉體之外，我們還可以追求別的東西，讓別的東西在時間長河中無限拉伸。”
　　“比如留下什麽東西？著作，音樂，繪畫等等，影響後世的東西？”粉無常道。
　　“不止於此，這些都還太片面。”紅衣人用壹種類似於哲學家般的聲音，低沈而緩慢地道，“我們要留下自己。”
　　“自己？”
　　“是的——”紅衣人道，“自己的意識，或者說是靈魂。”
　　粉無常沒聽懂，這個東西實在太繞了，但他知道自己再問下去，紅衣人也肯定不會說了。
　　他閉上了嘴巴。
　　他知道，如果時候不到，有些道理即使別人告訴妳了，也無法體會其中的深淺。
　　“好了。”紅衣人道，“不管怎樣，恭喜妳，既沒丟掉自己的記憶，又沒丟掉自己的性命，妳還活著，而且還活的很好，並且會越來越好。”
　　“那接下來……”粉無常道，“我要怎麽做？”
　　紅衣人側身讓開，往右邊壹指：“妳可以走了。”
　　“這就完成了？”
　　“是的。”紅衣人沈吟片刻之後，忽然道，“當然，如果妳能走出去的話。”
　　“我以為我已經通關了呢。”粉無常的心態逐漸放松了下來。
　　“如果妳將這比作通關的話。”紅衣人道，“那妳還有最後壹關。”
　　“最後的大BOSS？”
　　“不——”紅衣人道，“不是BOSS，但比BOSS更可怕。”
　　粉無常輕笑了壹聲，他發覺這個紅衣人說話有點意思，任何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都好像話中有話，反正，他就是不會痛痛快快告訴妳答案，但其實，答案已經隱藏在他的話裏面，只有等自己發現了答案之後，再回過頭來，對照他的話，便會發現，他說的實在是太對了。
　　紅衣人就是這樣的人，他什麽都知道，可就是不直接告訴妳。
　　不得不說，粉無常有點喜歡這個家夥了。
　　他忽然很想看看這個家夥的臉，至少，也給以後留個念想，說不定還會偶遇呢，畢竟以後的路那麽長，發生什麽事都不壹定。
　　粉無常站起身來，朝前走了兩步，走到距離紅衣人壹步遠的時候，停住腳步，望著紅衣人連衣帽裏面黑乎乎的那張臉問道：“我叫粉無常，妳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紅衣人道。
　　“怎麽會沒有名字呢？”
　　“壹個丟失了記憶的人——”紅衣人似乎輕吸了壹口氣，隨後，幽幽地道，“怎麽可能會有名字，即使有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粉無常張開嘴，還要說什麽，被紅衣人擡起手制止了。
　　紅衣人道：“時間不早了，去吧。”
　　“我能看壹下妳嗎？”粉無常走到紅衣人身邊問道。
　　“不能。”紅衣人果斷地道。
　　“為什麽？”
　　“沒有那麽多為什麽。”紅衣人道，“不能就是不能——”
　　話音剛落，粉無常擡起手，抓向了紅衣人的帽子，紅衣人似乎早有防備，擡手壹擋，但誰知粉無常這壹抓其實是虛招，他另外壹只手自下而上，往上壹撩。
　　帽檐很硬。
　　帽子被硬生生撩開了壹半。
　　粉無常看到了紅衣人的半邊臉。
　　那是壹張白皙的臉，竟然有點精致，像是壹個女人。
　　他還是沒能看清這張臉的全部。
　　可是，隱約之間，他好像覺得這張臉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紅衣人重新將帽子蓋好，往後退了兩步，聲音中帶著壹股怒意：“不要以為妳是這裏的客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如果妳還不想死，就抓緊走！”
　　粉無常有些發楞地看著已經進入防備狀態的紅衣人，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可是他知道問了也不會有答案的。
　　答案只能自己去尋找。
　　猶豫了好久之後，他深吸了壹口氣，決定暫時先不去糾結這個問題。
　　他還是需要先離開這裏，畢竟，時間不等人，他已經在這裏呆了太久了。
　　他擡起頭，望向前方那條幽深的甬道，甬道盡頭處有壹個拐角，拐角另外壹邊好像是壹處斷崖。
　　斷崖上似乎能看見有壹個橋的影子，黑沈沈的，蒙著壹層黑色霧氣。
　　隱隱約約間，能夠聽見斷崖下傳來微弱的悶吼聲。
　　那像是野獸的呻吟，又像是人類的嘆息。
　　“最後壹個問題。”粉無常望了壹眼只露出鼻子和尖下巴的紅衣人，“前面是什麽東西。”
　　“我說了，是個人。”紅衣人道。
　　“誰？”
　　紅衣人猶豫了片刻，隨後，他長籲了壹口氣，聲音中帶著壹絲壓抑不住的緊張。
　　“孟婆。”